黑羊坐在副驾座位上睡着了，车子在京通高速上奔驰着，其实并不快，我的车子开不快，车速每小时100公里，噪音很大，车内放着那年走过新疆的时候买的艾尔肯的CD，音乐声和车的噪音混杂在一起，但黑羊还是睡着了，这是2月23日凌晨将近4点的时候，我们从正阳艺术区回宋庄路上。路上车辆很少，半开着车窗抽烟，不算冷，车灯照不了太远，我看着前方，其实前方什么都没有。
22日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，迷糊的习惯性用手机上twitter看看，发现艾未未的消息占据了屏幕的大部分，是他从长安街发上来的实时照片和消息，浏览了一遍他的消息，脑袋一下清醒过来。打开电脑，看到开心网上格格在凌晨2点多发的消息，性质应该是求救消息—正阳艺术区在凌晨2点左右遭不明身份暴徒袭击，数名艺术家被大批有预谋的打手用砍刀和镐棒攻击，抢砸物品。下午的时候，艾未未和若干艺术家走上长安街，拉条幅散步。在我看到消息的时候，这已经是当天中文twitter上的最大新闻。然后在艺术国际等网站看到了更多的信息和图片，艺术家被伤害的照片和长安街散步的照片，我觉得应该去现场看看。
车子拉上黑羊就奔高速，过了收费口，差不多下午5点。手机一直在刷新twitter上的消息，路上的时候看到信息，在长安街上散步的人们在不可抗力的干扰下已经散去，警察理性，人们安全。我和黑羊决定还是去溜达一圈，车子上了长安街，已经将近下班高峰期。长安街上和往常没有异样，等候着看降旗的人很多，路两边散步的人也很多，但散步和散步的性质是不同的，我们从东到西，过了新华门，然后右拐往回走。一天没有吃饭，两人都觉得很饿。
在宋庄吃了饭，然后回工作室，继续上网。艺术家被打和艺术家上长安街已经成了热点新闻，很多说法和演绎，有些媒体也在准备稿件，对20年后长安街上首次出现散步人群的意义进行提炼。我突然想去正阳看看，没什么目的，只是想去看看，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。还是给黑羊打的电话，就在要关门上车的时候，从来没电话里通过话的老五突然来电话，吞吞吐吐的问我在干嘛，我说—你是不是想去正阳，那现在过来吧，我和黑羊正准备出发。然后我们三个在将近晚上10点的时候上路去正阳艺术区，没有给正阳那边的人打电话，我们只是想去看看而已，本想路上买点吃喝的东西，但忘了。
正阳的门口停着几辆闪着灯的警车，我们很顺利就把车子开进到处废墟的艺术区内。空地上几张两层的床铺围成一个圈，中间点着篝火，几个艺术家坐在火光周围，他们是正阳艺术区几个艺术家和他们的朋友，在守夜，大年初九。天气很好，头上有一轮弯月，没有风，篝火沉稳的燃烧，不冷。我一个人也不认识，到了之后打个招呼就坐了下来，听他们说话，我觉得我没有话要说，就只是安静的听着，老五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酒，黑羊也喝，我喝水。不一会门口的警察进来问候，言语之间很关心，希望艺术家能进屋子，可是屋子里更冷，还不如围着篝火暖和。张骏，一个大胡子艺术家，在22日凌晨的袭击中脚受了伤，夜色下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，只是听着他的声音。
我有时会专注的听他们的聊天，更多时候是出神的看着那堆火光，火苗烤的身体很暖和。他们没有去长安街，他们只是一直呆在这个地方，日复一日，守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地方，他们图什么？张骏的声音很平静，听起来觉得很舒服。这世间有几种人，有人说法很多做法很少，有人说法很少做法很多，有人不说只做，有人只说不做。我看着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面孔，我听不到宏大的主题，听不到花哨的说法，他们不怎么在意长安街，他们只是在这里，面对着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事情，等待一个最朴实的说法。我看见没有被放大的意义，看到一种傻逼一般的信念，一切都象眼前的篝火般真实。篝火终归会熄灭，信念呢？火光中又闪现出在网上看到的血腥照片，闪现出很多事件中的身影，闪现出种种说法。每个人都有企图，每个事件都至少有一个企图在支撑着。我跟老五说，我全部的企图就是没企图，但我知道你未必相信。人们慢慢都睡了，老五还在和两个90后的小伙聊天，黑羊已经从一轮入睡中醒来，说冷，我说咱们回去吧。凌晨4点。老五决定留在正阳，他生活用具都带着，跟她的女人说可能要在正阳呆一阵子，他还说他的女人是他的女神，他还说了很多，因为喝了酒，但我都没记住。
我跟老五说，人和人之间之所以有沟通存在，是因为存在障碍，只要沟通存在，障碍就一定存在，所以沟通不是用来消除障碍的，它是障碍的同体异面，所以我对沟通没有企图，我知道沟通不会解决任何真正的问题，沟通可以让你拥有一座房子，但沟通不会让你拥有家。我跟老五说，我拒绝和别人谈论信仰，信仰是个人的事情，是无法沟通的事情。我跟老五说，我不相信任何人，包括我自己。
车子轰鸣着走在京通高速上，黑羊又象个孩子般再度昏睡过去，我整晚都很沉默，没有说话的冲动，也没有说话的主题。突然想起老五说了一句话，他说，他为自己感到羞耻。
另外，如果你对事件有兴趣，可以浏览博客的twitter页面，里面我转发了大部分艾未未的消息，你大概可以了解一二,如果你已经很了解，就不用看了。
另外，很沮丧的发现，关于事件的很多网上图片，已经被和谐了，要看到图片，就需要翻墙，而很多人对翻墙是很迷茫的，所以我接下来打算普及一下简易的翻墙术，有兴趣的人可以关注一下我后面的文章，高手就不用在意了。